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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国史大纲》| 段文强解读

关于作者

钱穆,中国现代著名历史学家、思想家、教育家。与吕思勉、陈垣、陈寅恪并称为“史学四大家”。

关于本书

这本书虽然写成于1939年,出版于1940年,但至今仍是影响最大的中国现代通史类书籍之一。史学家严耕望曾经评价道:目前所有各种中国通史中,仍以宾四先生的《国史大纲》为最佳。陈寅恪也曾评论书中的《引论》是“一篇大文章”。一本大纲体例的历史书,居然能获得如此高的评价和影响,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。

核心内容

一、钱穆的史学思想和《国史大纲》的创作背景;

二、钱穆的思想和“时代意义”是如何在书中体现的?

前言

你好,欢迎每天听本书,今天为你解读的是一本史学名著,《国史大纲》,作者是钱穆先生。钱穆字宾四,笔名公沙、孤云,号素书老人、七房桥人,与吕思勉、陈寅恪、陈垣并称“史学四大家”,这本《国史大纲》是他的代表作之一。

这本书虽然写成于1939年,出版于1940年,但至今仍是影响最大的中国现代通史类书籍之一。史学家严耕望曾经评价道:目前所有各种中国通史中,仍以宾四先生的《国史大纲》为最佳。陈寅恪也曾评论书中的《引论》是“一篇大文章”。一本大纲体例的历史书,居然能获得如此高的评价和影响,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。

我们都知道,中国人非常注重“历史”书写。在内容上,有《竹书纪年》《春秋》《二十四史》《资治通鉴》等名著。在体例上,编年体、纪传体、纪事本末体、通史、断代史更应有尽有。在清朝编纂的四库全书中,史部共收录2102种书籍,可谓是洋洋大观。20世纪之后,中国的历史书写就更是兴盛,据不完全统计,仅和《国史大纲》相同体例的书就不下50种,成书较早的有夏曾佑的《中国古代史》,内容较丰富的有李定一的《中国史纲》。而严耕望的评价,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做出的,可见《国史大纲》的独特地位。

一般来说,一本历史著作能获得独特的地位,主要有两种情况。第一,是开山立派。比如司马迁的《史记》是纪传体史书的巅峰,后来的《汉书》《后汉书》和其余的正史,最多在细节上小修小补。比如《汉书》开创了“断代史”的先例,大体还是只能跟随《史记》的脚步。第二,是在研究上开创了先河,比如《古史辨》和《万历十五年》就是“古史辨派”和“大历史观”的代表作。

那么,《国史大纲》属于那种情况呢?首先,这两点《国史大纲》都有。在新式通史类著作中,《国史大纲》虽然不是开山之作,却是叙述脉络最清晰的。用史学家王家范的话说,就是“无论分期系统,还是对每一时段特征的界定,往往能以数语笼括一代大局”。其次,书中也有很多独特研究方式和结论,这部分的具体内容,会在后文详细讲述。不过,虽然这两点《国史大纲》都具备,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,比这更重要的是它的“时代意义”,这个时代意义就是“为往圣继绝学”。简单来说,就是在国家危亡时候,担起树立历史精神和文化继承的任务。

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时代意义,无论身处什么时代,读者依然透过晦涩的文字,感受到自己与历史的对话。

接下来,我就通过两个部分,来解读这本《国史大纲》,读懂它的时代意义。第一部分,我们先来聊聊,钱穆的史学思想和《国史大纲》的创作背景,说一说他为什么要写这本书?第二部分,我们再来聊聊,钱穆的思想和“时代意义”是如何在书中体现的?也就是这本书的主干内容。

第一部分

我们先来说第一部分内容,《国史大纲》的创造背景。

这本书的写作,有两个时代背景,一大一小,我们先来说大的时代背景。

我们都知道,1840年爆发了“鸦片战争”。中国不仅在这场战争中战败,割地赔款,还开始遭受西方文明的强烈冲击。在冲击的过程中又发生了一系列的屈辱性战争,比如“第二次鸦片战争”“甲午海战”“八国联军侵华”等等。从前我们是天朝上国,现在居然被蛮夷打得满地找牙,这在观念上给中国人造成极大了的冲击。所以,李鸿章才说此乃“三千年未有之变局”。

冲击之后,中国人就开始反思。反思大致经历了两个阶段,首先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。这种反思认为中国其实大体都很好,就工业、军事不行,所以只学习西方的技术就可以了。于是,就有了后来李鸿章、张之洞等人的“洋务运动”。不过,洋务运动虽然取得了一定成果,却是治标不治本,最终在甲午战争中一败涂地。此后,中国人开始了第二阶段的反思。这种反思认为,中国和西方的根本差距不在工业与军事,而在制度和文化,所以要对文化与制度进行改革,代表人物是康有为、梁启超、孙中山等。

总的来说,两个阶段的反思虽然没有完全达到预期效果,但都推动中国向前发展,是好事。但从清末民初开始,这种反思开始变得极端。很多人甚至认为,西方的技术、制度、思想、文化都是先进的,中国应该完全抛弃传统进行“西方化”。其中,最典型就是文学家钱玄同。他认为,传统中国思想文化全是糟粕,应该全部废除,而第一个应该废除的就是汉字。钱玄同有一段话非常有名,我给你念一下:欲使中国不亡,欲使中国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,必以废孔学,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,而废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记载之汉文,尤为根本。

这段话的意思就是:要使中国进步,就必须废除儒家和道教,而废除这两项的办法,就是废除记载这些思想的汉字。当时,和他持有同样思想的人不在少数。当然,有全盘否定的,就是全盘支持的,比如有个学者叫辜鸿铭,他就认为传统中国一切都好,包括留辫子、纳妾、裹小脚。不过,当时站在钱玄同一边的人多,站在辜鸿铭一边的人少。

在这种思想氛围下,历史学也受到了影响。这里不得不提的两个人,就是钱穆与顾颉刚。顾颉刚是“古史辨派”的创立者,“古史辨派”也称为“疑古派”,思想核心,就是对于历史“大胆怀疑,小心求证”。比如,顾颉刚认为,中国史书中的上古历史,大部分都是臆造出来的,他就曾说治水的大禹并不存在,这个形象是从虫型的纹饰演化出来的。这个观点后来被简化成“大禹是条虫”。古史辨派的影响既有正面,也有负面,正面是推动了中国历史研究的发展,让我们能用更清晰的眼光看待历史记载;而负面则在于,对于上古史的态度是先全盘否定,再一点点重建。结果,否定得多,重建得少,这等于摧毁了原先的古史系统,这对中国文化,尤其是儒家文化产生了很大的冲击。这很符合钱玄同的思想和目标,所以他和顾颉刚的关系很好,对“古史辨派”的影响也很大。

如果说,顾颉刚对历史的态度是先否定,再重建的话,那钱穆就正好相反,他是先继承,再考据。也就是在对历史充分相信的基础上,进行合理的怀疑。比如,顾颉刚基本否定夏朝的存在,而钱穆则是大体上承认夏朝的存在,但对于很多具体的事件表示怀疑或干脆否定。比如,他在书中就说,夏朝的桀、商朝的纣,还有周朝的幽王,原本不是什么暴君,所谓的“劣迹”都是后人杜撰的。 所以,如果我们画一个“光谱”的话,钱玄同和辜鸿铭在两极,顾颉刚和钱穆都位于二者之间,顾颉刚偏向钱玄同,钱穆则偏向辜鸿铭。

听到这,你可能会觉得,这有什么,不就是学术态度不同吗?这个问题,可没有这么简单。他们四个人,分别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和使命。如果都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,钱玄同是“革命”,顾颉刚是“发展”,辜鸿铭是“复古”,钱穆是“继承”。“革命”必须要彻底,否则不足以推翻帝制王朝;“复古”也要彻底,否则就不是真正的复古;“发展”则需要先破后立,所以对于古史系统,顾颉刚先摧毁,再重建;而继承的关键,是找到过去与现在的关联。

这时候,中国在文化上的现状是,全面复古,则完不成现代化;全面否定传统,则中国不再是中国。这就是继承的意义,而钱穆一生都在尝试解决这个问题。这一点,从他很多著作的名称就可以看出来。比如,《国学概论》《中国文化史导论》《中国历代政治得失》《中国历史研究法》《中国文化精神》《中国历史精神》等等。而这本《国史大纲》就是最具代表性的著作,钱穆在引论中说,他写作这本书有两个目的,第一,简明且清晰的体现中国文化、社会的演进过程和真相;第二,能从历史中看到哪些是精华,哪些是问题,作为今后国家、社会发展的参照。说白了,第一点是在说“我们从哪里来”,第二点则是说“应该到哪里去”。对于以往的中国历史,钱穆认为应该存有一份温情与敬意,具体来说就是:不要视本国历史为无一点有价值,亦无一处足以使彼满意。我们不要认为自己是站在以往历史的最高顶点,而将我们当身种种罪恶与弱点,一切诿却于古人。

这就是《国史大纲》的第一个时代和意义。它的第二个时代意义,就跟具体的成书时间有关了。

前面说过,这本书写就与1939年,正是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期。钱穆原本在北大任教,七七事变爆发后,钱穆先随着北大,后随着西南联大辗转大半个中国。这段时间,可以说是抗战最灰暗的时期,华中、华南相继失陷,国民政府被迫迁往重庆,随后汪精卫又公开投敌,建立伪政权。当时,很多人都认为,中国可能战败沦陷,其中就包括钱穆。所以,在到达昆明之后,钱穆就在寺庙中专心写书,为的是,中国万一陷落了,这本书可以成为一颗文化的种子,让后人在追寻历史时有迹可循。这是,这本书的第二个时代背景和意义。

其实,无论是为了勾连古代与现代,还是为了给后人留下一颗文化种子,其核心还是“继承”二字。这部分的内容,差不多就可以结束了。但最后,我还想跟你聊一聊钱穆这个人。为什么在面对传统的时候,钱穆和钱玄同、胡适、顾颉刚那么不一样?除了理念不同之外,跟的身份也有关系。钱玄同是日本留学生,顾颉刚受钱玄同很大,而且一毕业就留任北大。他们说到底,都是上层的专业研究者。但钱穆,并不是留学生或高等学府出身,他原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教师。他在中学教书十几年,后来因一本《先秦诸子系年》成名,受顾颉刚的推荐,才到北大任教授的。史学家余英时说过,史学家的责任有两个,一是史学专业的本身,一是史学对社会的责任。专业研究者出身的顾颉刚更注重前一种责任,而中学教师出身的钱穆更注重后一种责任,也就是让新一代对传统中国有所了解、接受、继承和反思。所以,就在钱玄同想推翻传统中国,重新“为天地立心”的时候,钱穆孜孜不忘的是如何“为往圣继绝学”。

所以,在诸多对钱穆的评论中,我认为思想家霍韬晦最为中肯。他说:在迷惘的时代,能够终生不渝地捍卫中国文化,并显示读书人的风骨,钱穆先生堪称楷模。

第二部分

在知道《国史大纲》的创作背景和意图之后,第二部分我们就来看看,这些内容在书中的体现。

在说具体内容之前,我们先来简单说一下这本书的形式。刚才我们说到,本书是在抗日战争期间写成的,这就给写作造成了很大的影响。首先,钱穆一行人从北京到昆明,属于避难性质,因此不可能携带大量的文献资料。其次,在战乱的年代,纸张也非常缺乏,而且当时钱穆已经离开学校,住进寺庙专心写书,写作条件整体比较差。第三,当时抗日战争形势恶劣,钱穆不知道中国还能支撑多久,所以希望尽快写成。在这种情况下,钱穆只得采取高度结构化的写作方式,就是把中国历史依照朝代划分,从上古一直到抗日战争时期。所以,重点谈论的是每一时期的政治、经济和思想,至于艺术、宗教、技术等,除了非说不可的内容,例如“佛教传播”等,其余则基本不提,或者一笔带过。所以,这本书才以“大纲”为书名。 而为了弥补书中缺失的内容,钱穆后来还写了《中国文化导论》《中国文化精神》等书。不过,这种“缺失”非但不是这本书的缺憾,反而造就了本书最大特点。

对于历史书写,思想家梁启超曾认为,古代中国的历史书写,就是人物谱牒,而不是真正的历史,他甚至还说:二十四史非史也,二十四姓之家谱而已。

对于“二十四史只是家谱”的言论,钱穆并不赞同,但对于历史必须探察“国民全体之经历,及其相互之关系”的观点,钱穆是非常同意的,这也是《国史大纲》的写作目标之一。钱穆在书中既不以人物为主,也不以事件为主,而是主要只讨论一个问题,就是社会变迁,这非常符合上面所说的标准。

下面我们就从政治和思想两个方面来看钱穆的思想脉络。

先说政治。前面我们提到过,辛亥前后,中国人对自身传统的反思,趋向于极端否定,认为“中国自秦以来二千年,皆专制黑暗政体之历史也。”用“专制黑暗”四字一笔抹杀。钱穆通过对传统中国政治制度演化过程的考察,提出“中国自秦以下二千年,只可说是一个君主一统的政府,却绝不是一个君主专制的政府。” 真正的专制独裁,是从明朝开始的。

钱穆对这个问题的叙述,主要从西周开始。对于西周,书中说道:武王灭殷商,把黄河东、西两部更紧密的绾合起来,造成中国古史上更灿烂、更伟大的王朝。为什么说西周是更灿烂、更伟大的王朝?答案就在于“封建制”。我们都知道,中国地域广大,所以中国文明也不止有一个起源。所以,商朝和周朝其实是并存的关系,一个在东,一个在西。因此,武王伐纣并不是简单的政权兴替,而是文化融合。商的遗民并没有被赶尽杀绝,而是被封到宋地建国,融入周的文化和政治体系之中。宋国和周朝的关系,名义上是臣属,实际上却相对独立,这就是封建的核心。周朝的封建进程持续了很长时间,最终形成的封国有几百个之多。注意,这可不是说周占了那么大的领土,然后分给别人。封建实际上是一种文明扩张,具体形式分两种,一种是把不同的文明纳入体系之中,比如宋、吴、楚等国;还有一种,是对相对落后和人迹稀少的地区进行殖民和开发。所以,对于封建制,书中有两个评价,第一,这是一种有极大魄力的政治组织形式;第二,这是一种具有侵略性的武装移民与军事占领。而其结果就是,奠定了中国的地理基础和文化基础。正是在周朝奠定的基础上,几百年后秦朝才能建立统一的国家。

钱穆强调,秦朝的功绩是创立了统一的国家和政府。周代名义上是统一,实际上各诸侯国都是各自为政,而秦朝则真正建立了从上到下的直接统治模式。所以,书中对秦朝的定位是“统一政府之创建”。关于这一点,大家应该已经很熟悉了,所以就不展开了。我们重点说一说汉朝。书中说,汉朝在政治上最大的变迁,就是建立了平民文官政府。什么叫平民文官政府?在西汉中期以前,担任政府官员的人,要么是开国功臣及其后裔,比如名将周亚夫;要么是皇后一族的亲戚,比如名相窦婴。也就是说,这一时期的政府还被统治阶层垄断,而没有平民参与。这种情况到西汉中期才有所改变,功臣和外戚的没落让平民可以参与政治,所以汉武帝时期出现了第一个平民出身的宰相,就是公孙弘。书中对此评价极高,说道:以布衣儒术拜相封侯,此汉朝政制一绝大转变。这个转变对后世影响很大,发展到宋朝形成“皇帝与士大夫”共治天下的局面。

秦汉之后,中国经历了魏晋南北朝的分裂与昏暗,到隋唐时再度统一。在中国历代王朝中,钱穆对唐朝的评价是最高的,他曾经说过:唐朝的政治制度是它远超世界其他一切以往的伟大国家之所在。这个问题很复杂,这里只能作简单的综述。在中央政治上,汉朝的政府权力归于个人,比如丞相和“三公”,而唐代的三省六部制则归于机构,这样既可以限制皇帝专制,也可以预防宰相专权。在军事上,唐朝以前采取的是兵役制,也就是所有人都有当兵出征的义务,而且武器马匹都要自备。这不但影响了农业生产,还加重了平民负担。而唐朝前期采取的是府兵制,也就是设立专门的“军籍”,不用全民皆兵。后期则是直接采取募兵制,中国从此才算正式有了职业军队。而经济方面的租庸调制,则是简化了税收方式,减少了税收成本。

后来的宋朝,大体延续了唐朝的政策,但因为政府机构和军队的臃肿,造成了积贫积弱的局面,先后两次灭亡于游牧政权。明清时期则又是中国政治的一大转折,明朝废除宰相,皇帝直接领导六部,真正意义上的专制由此开始。所以,钱穆称这一时期为传统政治的恶化期,而清朝则比明朝更进一步,由专制变为独裁。所以,钱穆称清朝政府为“狭义的部落政权”。

这就是书中的政治脉络,从这个脉络中,我们就可以清晰的了解每一时期的政治关键和演变过程。同时也说明了,中国不是“自秦以下两千年内都是专制黑暗”,真正的专制独裁是从明朝开始的。所以,钱穆才说,那些一味指责古代中国专制黑暗的人,并不是真的了解中国历史。

前面讲的是钱穆在政治制度方面的观点,而在思想方面,钱穆的关怀也有具体所指。当时有很多人,在认定秦以后的中国都是专制黑暗的基础上,又认为“中国自秦以来二千年,思想停滞无进步”。对于这样的观点,钱穆也有话说。

在当时很多人的心目中,中国思想界有两个罪人,一个是焚书坑儒的秦始皇,另一个是独尊儒术的汉武帝。这两个帝王,一个烧毁了诸子百家的书籍,一个把儒家思想定于一尊,都压制了思想自由和学术自由,让此后的中国都陷在儒家的桎梏中,导致了近代的衰落。所以,民国时期的政治家于右任才评价汉武帝道:绝大经纶绝大才,功过非在戍轮台。百家罢后无奇士,永为神州种祸胎。你看,“永为神州种祸胎”这话多么重,完全将近代中国的种种弊端算在汉武帝的头上,没有一点“温情与敬意”。

对于这样的观点,钱穆基本持反对意见。例如,书中评价“焚书坑儒”时写道:焚书本起于议政冲突,坑儒亦为诽谤、妖言惑众。意思是,“焚书”和“坑儒”本来不是一回事,焚书是因为政见冲突,坑儒是因为有人妖言惑众,都和禁锢思想没什么关系。而对于“独尊儒术”,书中的评价很高,甚至说:“武帝一朝政治上重要改革,举其要者,第一是设立五经博士。”为什么钱穆对“独尊儒术”有这么高的评价,答案在下面这一段话中:“武帝从董仲舒请,罢黜百家,只立五经博士,从此博士一职,渐渐从方技神怪、旁门杂流中解放出来,纯化为专门研治历史和政治的学者。”也就是说,汉武帝罢黜百家,只是让“博士”这个群体更加学术和职业化了而已,并没有真的从社会层面禁绝其他派别的思想。顺便解释一下,古代的“博士”不是学位,而是政府认定和聘用的学术权威。所以,实际上“焚书坑儒”和“独尊儒术”这两件事虽然真的存在,但它的作用和危害性被后人夸大了。

既然“焚书坑儒”和“独尊儒术”都是被夸大了的,那么中国思想因此停滞两千年的说法也不能成立。比如,周朝有儒、墨、道、法的争鸣,西汉有董仲舒的“天人合一”,东汉有儒学清议,魏晋有玄学,唐朝有禅宗,宋朝时更是有王安石、陆九渊和朱熹,明朝有王阳明、顾炎武、黄宗羲等等。事实上,虽然我们常说古代中国是儒家社会,但儒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,宋朝的儒家和春秋的儒家有很大区别。因此书中才说:中国社会学术思想之自由,并未为政治严格束缚。

关于思想变迁的具体内容,非常复杂,不是我们一篇说书稿能说清的。但是,在钱穆看来,无论历朝历代的思想如何变迁和演化,它都有一个内核。钱穆在书中说:“古代士大夫有一种自觉精神,所谓自觉精神者,正是那辈读书人渐渐从内心深处涌现出一种感觉,觉到他们应该负担起天下的重任”。实际上,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们熟悉的那八个字,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”。在钱穆看来,这就是中国的思想精神。所以,周代礼崩乐坏时,有百家争鸣;东汉政治腐败时,有儒林清议;北宋积贫积弱时,有范仲淹、王安石;南宋偏安一隅时,有朱熹;明朝衰落时,有东林党人;清朝衰落时,有变法派和革命党。在钱穆看来,中国自古至今绵延不绝,靠的就是这种思想精神。而这一点又和当时的背景密切相关,钱穆希望通过这本书来进一步唤起和激发这种思想精神,让中国度过日本侵略的难关。

所以,史学家余英时才说:钱先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写《国史大纲》?因为他看到抗战时期,中国需要有一种共同的精神来回答,中国为什么不应当投降,不应当被侵略的问题。

而这就是钱穆作为一个史学家,在特殊时期主动担负的社会责任。只有理解了这一层之后,我们才能明白“对历史充满温情与敬意”的含义。它不仅是一种对历史的研究态度,更是一种深刻的责任和情怀。所以,什么是大师?大师不是惊世骇俗就可以了,更重要的是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。这就是钱穆给我们留下的背影,瞻望这个背影,会有一种“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”的感觉。

总结

到这里,本期音频的主要内容已经讲述完了,最后再来总结一下。

首先,《国史大纲》的经典地位和它的成书背景息息相关。这本书有两个写作背景,第一个背景是在遭受西方文明强烈的冲击之后,中国内部普遍生出一种否定传统中国的思想与情绪,有人甚至认为连汉字都不应该保留。《国史大纲》就是对这种情绪做出的回应。第二个背景是,当时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期,钱穆甚至觉得中国有就此沦亡的可能性,所以要留下一部将来可以继绝存亡的书。

其次,在内容上,钱穆明确指出,古代中国在政治上并非专制黑暗,在思想上也并非停滞不前。他还进一步指出,中国人自古就有一种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”的自觉精神,而他写这本书也是为了再次激励和唤醒这种自觉精神。也就是说,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,这本书都有极其丰富的内容,所以虽然这本书读起来比较吃力,但还是推荐你去读一读原著,真实的感受一下钱穆的温情与敬意。

撰稿:段文强

脑图:摩西脑图工作室

转述:李璐